2024年12月归档说明:
预计是中长篇。
连载时间大概是2022年冬~2023年夏。
校园Paro,金银无差。人物均已成年。可能有不良行为暗示,请注意甄别。
错别字是字体显示问题。
缤世是我第一次正式挑战给自己嗑的CP写作完整的腐向R18故事。
第一部分级:PG-15。
那时他们认为生命中的压抑可以通过报复一个具体的人来消灭。那时他们把对方的命运嵌进生命中,因为自己早已残破不堪。
序言
缤纷世界
第一部:金
01
银在Blue’s 里很好认,很显眼。他留着长发,全染成了红色,红到有金属的光泽。
“分母分子都是一次型,一看就是1。”金路过他的桌子说。
“哦。”头也没抬地回应了一声。
金看他根本不往书上写,便知道这人和自己不属于一类学生。于是径直走到吧台前坐下,捶了几下桌上的铃。
“哟,踩着死线过来玩。我打赌你的作业还没动一笔。”蓝轻车熟路地调了杯酒,用手指推给金。
居然知道自己的死线,说不定她心里有我。金觉得此时应当替自己感到惊喜。他对那张熟悉的职业笑容暖昧地扯了扯嘴角。
蓝转身了。金抬起右手伸向她的臀部。大脑还没形成柔软的触感,胸口就传来一阵闷痛。他跌倒在地。拳脚像春雨般慷慨无私地滋润着他的全身。
在蓝的劝阻下银才停手。他对着地上被踹得乱七八糟的人说:
“不要用那双脏手碰我姐姐。”
金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发红的眼睛。然后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02
当然是装的。金在宿舍里说。能被赤和绿从Blue’s抬回来,干嘛要自己走。
他接着说,只要眼睛一闭,责任就全在Blue’s身上了。而且那种程度踹在身上,简直不痛不痒。
路比骂骂咧咧地从医药箱里掏出伤药,叫他省着点喷。想了想又说,还是他自己来喷比较好,方便控制量。
“真难过啊,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如沙菲雅,”金脱下上衣,发现胸口又青又紫,“你敢对着沙菲雅的胸口喷吗?”
“滚。”路比说,“当初在宿舍里公布出来不是为了给你调侃的。”
银像没事人一样坐回原处,继续做题。蓝在旁边站定。他问刚才那人什么名字。蓝说叫金,和你一样在学经济。
银刚好算完最后一道题的答案,1。他走出Blue’s,脸笼罩在阴影中。
桔梗市的这条街早年有媒体报道为“堕落街”。学生们刚开始还不满:无论学习娱乐,这里都办得有声有色,怎么就堕落了。媒体无非是揪着每150米都会有成人用品店不放罢了。后来大家也习惯了这个名字,只有银不习惯,虽然大家都没再用堕落命名那条街。
他在那条街唯一一家台球俱乐部前堵到了金。
从那混蛋侧坐在吧台前习惯性地抬高后肩,拿杯子时翘起的拇指,还有瞄准一样看姐姐的眼神,就知道堵这里绝对没错。
“嚯,是你,”金其实有点心虚,“书和我们学的一样,我却从没在学校见过你。”
银抓起金的手,把手指扳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金的手掌上。“对不起,”他让那只手掌握成拳,“这是医药费,请不要找Blue’s的麻烦。”
“干什么?‘给你10个亿,离开那个女人’?”金被这一出整得有些好笑。
“主要是赌球,别的我不说了——这些都要钱吧?”银望着黑色的楼道内闪烁的霓虹,“如果不当医药费,你就当这回算我请吧。”
“我……”金感到脸有些发热。
“祝你在那里多找些乐子,对Blue’s失去兴趣。”
看着那个和周围的格格不入的红毛自然而然地往Blue’s走,金也想跟上去。但不知怎么,他感觉那所小小的大学生酒吧已经生出了一层屏障——只对自己的屏障。他无法再向那方向迈出一步了。
金头一次觉得被人居高临下地看白、看透。对银若隐若现的报复欲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把一段感情穿插得面目全非。
03
路比朝柜子里的裙子努了努嘴:“每当我看到这些衣服,都会想起沙菲雅对我的设计的奚落,所以……”
“扯淡,”金说,“那不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宿舍里只有伤药喷雾的沙沙声。
“好吧,”金说,“我承认你说得对,每当我胸口疼的时候,我脑海里全是他那张脸,还有发着诡异红光的头发。”
“wow~”路比拿伤药朝他脸上喷了一下。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金回过神,跳起来叫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见他。但是那人已经明令禁止你再去Blue’s了,对不对?我在学校里也从没见过你说的红光头发。”路比把金按回椅子上,“ 先说好,我可不会帮你去Blue’s找人。自己的锅自己背。”
“我像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吗?”金挣扎道。
他是。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但金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花很久时间去堕落街晃荡。他区分各种小吃与潲水的气味,在台球俱乐部门口呆坐着蹭空调,偶尔也逛礼物商店或者去网吧买水喝,实在太无聊他就来回数几遍成人用品店的数量。最后总会买几个愤怒馒头或釜炎仙贝打包给室友伪装一番,掩饰自己真正的动机。
他每天都能换不同的路径闲逛, 只是哪一条路,包括他的眼神,都会避开Blue’s。他甚至会心虚到在Blue’s半径20米内压低帽檐戴护目镜,以防被那里的常客认出自己。
路比说得对, 身心受到的双重奚落哪会这么容易遗忘得掉。
这时一阵受潮纸张与灰尘的混合气味让他打了个大喷嚏。有人在旧书摊上翻书。金随便一瞟,下一秒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尽管面前的人没对他做什么。
在他面前的银瞪大了眼看着他,随后极为克制与刻意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转变的痕迹太明显,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这几天也绝对是心神不宁的状态。
他的反应多少让金有了几分余力去管理表情。金也面无表情道:
“哟你,买书啊。”
书店老板见门口来了生意,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尽管他不是有意要当两人算账场面的陪审。
银看了看店主,又看了看金,拿着书僵在原地。
金把视线作为先遣部队派了出去:
“看啥呢……高等数学——这不是我们课本吗?!”
银很明显颤了一下。他的头低了一点,不知是在表示肯定还是在回避目光。
红色刘海的反光正好像闪光弹一样把先遣部队刺杀殆尽了。
金只顾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这人要把头发染得这么烦人,嘴已经脱缰了:
“与其在这买,不如找我借。”
见生意泡汤,书店老板转身回到店内。同时,银迅速开口道:“真的?……呃,你自己不用?”
金笑道:
“知道为什么吗? ”
银看着他的视线有了几分敌意。
“因为太简单。”金说。
水晶看着熟悉的红外套从树上跳下来翻进教室里。“喂!金!时间还够呢!喂!你这家伙!”她喊了一句。
虽说路线很奇怪……不过比起以往大摇大摆地踩点上课还是有进步的。她揉着眉头叹了口气。
讲师在台上点到金的名字时,赤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到”。
“金你今天嗓音好奇怪啊,是不是感冒了?”赤微笑着转身询间。
红外套的白色兜帽下盖着另一张脸。
“诶?“微笑的赤困惑地微笑着。
04
赤旁边的刺猬头也转身了。银的反应比他更快,立起书挡住自己的脸。刺猬头啧了一声,和银通过课本掰了几秒手腕——最后还是他强硬地把掩体扳倒在桌上。
银认得绿。他索性抬起头凶狠地盯着那个刺猬头。“嘘!”银威胁道。
“哼,金……”绿没吃他这一套,转回身子,但打开了电脑,也算是增加了对银的遮挡面积。
赤尴尬地看了看穿着金的外套的陌生青年,又看了看比外套还红的那头红发,也转回去继续听课了。
下课前几分钟老师提前发下了作业,铃声一响教室里便响起激烈的讨论声。这次赤和绿几乎是同时转过来又同时开口道: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穿着金的衣服?”
他俩面面相觑,顿了一秒又同时问:
“你就是蓝身边那个跟班吧。”
“你就是欺负了金的红发男生?”
对面那个比他们小几岁的青年不耐烦道:
“我叫银。”
“久仰大名。”绿皮笑肉不笑地说。
“对,就是我偷了你家的东西,你想怎样?”银摆出强硬的态度。
“哼。”绿斜着眼冷笑一声。赤最怕他这种表情——光是这眼神就不知道吓跑了多少封情书,估计能在他接下来的嘲讽里游走自如的只有蓝了。
也不知道这个“蓝的跟班”有没有跟着她学几式救命的身手。
“金在这里是因为他跨级了。你又听得懂多少?”绿刻意当着银瞟了一眼银桌上的草稿纸——上面的步骤基本都被划掉了。
银的气势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慢慢小下去。
“看来金那家伙虽然吊儿郎当的,说不定真能比我们都提前实习。毕竟这时候就已经有人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喂,绿,别这样了!”赤小声说。同时遗憾银并没有得到蓝的真传。
把银忽悠进学校后,金如获大赦一样拔腿就往Blue’s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疯狂前后摆动的双腿在替他思考。你没戴护目镜吧你不担心银被发现吗你去了以后要干什么你难道是想再见蓝一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金没空想这些,只有腿在不停地说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
他到了目的地,大口喘气,双腿酸软。
这么短的路,是怎么消磨掉我这么多下午的。金像丧尸一样跌跌撞撞地走进去,但他从没感觉身心这么轻松过。这边是沙发和吧台,那边是彩灯和玻璃,空气有一点刺激性的甜味,他边喘息边窒息。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记住了这种感觉。有一种受虐和报复一起涌动颤抖释放的快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记住了这种感觉。
玻璃旁有一个猫一样的人背着光静静坐着。她穿着长袍,漫不经心地扫视着Blue’s里或说笑或舞动的年轻人们,面前默立着一杯饮品。
她看向金,金觉得很不舒服。那人和他的母亲年纪相仿,金不知道她来年轻人聚的地方瞎凑合什么,抓自己的儿子回家?反正他的母亲不会这么干。
“装什么装,什么都不喝就滚。”对这个年纪的人的逆反心理和最近受的气他都恶狠狠地朝对方撒出去。
“你认识他吗?”她问。
“谁啊?”金烦躁道。
那人起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金坐下来,也学她朝四周随便看看,但并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哼了一声,胳膊肘朝桌上一横,碰巧撞倒了桌上的杯子。然后,一阵响声,一地碎片和一滩液体。
大家都停下来望着金。
“啊啊,对不起,没事没事!我会处理的我会赔偿的!”金慌乱地四下张望。
幸好现在蓝不在。
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霉运。但当他认识到今天的他们有多幸运时,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05
赤和绿并未在教室久留,毕竟留给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的闲暇时间已经不多。况且,这两个人曾休过一年学——蓝是这样告诉银的。“这两个家伙顶着非议陪我玩了一年,现在还不赶快补课的话,万一延毕了,对得起我那一年的青春时光吗!”蓝当时说完后,对银狡黠地眨了眨眼。
银和蓝并没有一直居住在一起。尽管知道自己不在姐姐身边的那些年里,赤和绿给了姐姐很多帮助,但他内心就是无法坦然接受这两人的存在。他当然乐于看到姐姐重新开朗明媚起来,可面对把姐姐拉出泥潭的赤和绿,他总是会执拗地收起所有感谢的话语和微笑,尽管自己知道这样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关于为什么要对赤和绿摆出一张冷脸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但银不愿去想。他原本的计划是听完这节课就赶紧溜出学校找金还衣服,多亏遇上赤和绿,银穿着金的外套在教室狠狠算了三个小时的课后习题。期间水晶在教室外远远看了一眼,感慨金今天真是浪子回头后便悄悄离开。就这样,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下午的金。
当他被书本上的晚霞光辉晃了眼睛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一番,教室空无一人。
银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开始整理桌面。书本,金已经送他了,原因是觉得太简单;作业,绿传给他的,银对着它发泄一通后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小小的字迹,刻意节约纸张的习惯一直没有改过来;赤的笑脸,不对,桌上怎么会浮现那人的笑脸……虽然烦躁,但银还是把它们叠整齐后夹在腰间;还是认真地拉上了教室的电闸;还是仔细地擦好了黑板;还是礼貌地关好了教室的门。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好笑,然后催促自己该离开了。很凑巧,刚下楼他又在篮球场上瞥见了赤和绿。赤的一个罚球没中,周围的人有说有笑地拍着他的肩。观众们恢复了喝彩,一些女生在绿运球时偷偷拍照。银看到离观众很远的树荫下有个女孩在画画,她拿着笔很认真地看着一个方向。银不用想就知道她在看赤,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赤是一个总有人会认真去关心的人……
女孩注意到了不远处银的视线,她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边,另一只手拼命地摇动。银不好意思再用视线惊动她,转而走向另一个校门。
他不会打篮球,但他知道那些人打得并不好。倘若是他,在运球的时候不会做出那么拙劣的假动作。为什么要画赤呢?赤的技巧并没有什么闪光点。他不会画赤的,如果有笔,他不知道画什么,反正是不会画赤的。
会注意每扇门的背后和寻找每个建筑的死角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这么做银便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校园里会有什么呢,门的背后无非是文明标语,建筑死角里只有废弃的书本和零食包装。就在这时一团黑影掠过他跳进零食包装之间,银被吓了一跳,随后发现不过是一只流浪猫。他们互相对望一会儿,猫首先失去兴致,甩了甩开成三个岔的尾巴,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毛。
银继续观察了一会儿,甚至忍不住给它想了个名字。路灯亮了,又把他从一种现实拉回另一种现实。天色真的暗了,他真的该回那条堕落街了。但是在这之前他还得去一个地方。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有些侥幸。
金的家很好找。银本来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书摊老板一句,但对方立即告诉了他地址和门牌号。他还告诉银,金的母亲是一个很热情善良的人,在这一带人缘都很好。他顺便拜托银将今天的报纸送到金家里去。
金此时正在房间里苦恼该用什么借口解释外套不在自己身上。在没想出来之前他并不敢下楼吃饭。说丢了或忘了都不可信,毕竟那是他非常喜欢的外套。实话实说吧,我借给别人让别人代替我上课,简直是自寻死路。想着想着他开始想象外套穿在银身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红头发配红外套,真是傻子才会这样搭配。他不会把帽子戴着吗?那看起来也挺傻的。那个蠢货……金无聊地观察起自己的手指。那家伙一直都戴手套,手套脱了是什么样?他经常锻炼着吗?当然,不然踹人的时候哪来的疯劲!但肯定不是正常意义上的“锻炼”,他也许身上纹着几条龙也说不定。纹在前面还是后面?……
银把报纸、作业和外套整齐地放在金的家门前,起身按了按门铃。
金仍旧沉浸在想象中,楼下的门铃响了,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一个同性的身体是什么模样。
银听到一声热情的问候,他知道这人就是金的母亲。透过她和门之间的空隙,他看到一桌笼罩在暖黄色灯光中的饭菜。
“这么晚了,要进来一起吃个晚饭吗?”金的母亲笑道。
“不用了,我来还他忘掉的外套和作业。”银小声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谁啊?”金在楼上大声问了一句。
“不认识呢,一个来还你外套和作业的同学。”
金赶紧往窗外看了一眼,除了夜色什么也没看见。
“扮演我扮得很开心啊……这家伙……”
他没好气地想。
06
这个年纪的冲动是廉价品,对金来说更是如此。日光晃眼,照得世界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的建筑像黑洞一样把他的思绪扯成一根根面条。金问自己,我值吗?
Blue′s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黑。他仿佛看见银的目光像两颗子弹一样,穿透黑暗远远刺过来,于是胸口又传来一阵钝痛。记忆中,他被踹翻在地,那目光跟他说: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是廉价品?你明明一文不值。
一遍又一遍。所以也不差这一遍。
说服自己对金来说太容易了。他一步跨进Blue′s,一眼就看见蓝仍然在调酒。蓝好像把那天的事忘了一样跟他打招呼:
“哟,你又来啦?作业还没动吧?”
金也希望那天的事情没发生过。蓝的反应多少给了他一些继续上前的勇气。他反问一句“要不就在这儿写完?”然后摆出一个笑脸企图继续说些什么,但这笑脸很快被扼杀了。
只见银从蓝身后走出来。
“你来干什么。”他说。
“滚出去!”他没给金反应的时间,边吼边粗暴地推搡着金。金使劲挣扎着不往大门退,但银力气更大。他对金的肩膀怼的每一下都能迫使这人后退好几步。
金实在保持不了平衡,一下跌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椅子带人一起滑出一段距离,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Blue′s里渐渐安静,当然如果蓝不在,估计周围还会有人叫好。其中不乏尝过血的教训的家伙,他们知道银——那个蓝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是个怎样的红发怪人和拼命三郎,他打起架跟疯了一样根本不要命。而且看乐子不嫌事大,送乐子上门的还是摸了老板屁股的人——这传闻早已迅速演化出数十个版本在堕落街上流传。
一时桌椅纷纷向里微挪,意思很明显:二位请。
银的目光笼罩在阴沉之中,谋划下次攻势。金在椅子上大口喘气。他的衣服早被银揪成了麻花。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都灰飞烟灭了。本以为自己借了银这身外套,银对他的态度不说改观,多少松弛一些也好。如今看来过去的种种都是扯淡,哪怕只是走进Blue′s, 什么都还没做,银都会像上次那样把自己赶出去。
“哈哈哈哈哈!”
不知从哪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金前辈你好逗啊——”
人群中,一个穿着酒保服的少女正扶着椅子笑得前仰后合。沙菲雅,路比的女友。金反应过来,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打工。
沙菲雅走到金身边,随便扯了把椅子坐下:“喂前辈,你来这里干什么呀?啊对了!我听说啊,我来之前你好像在这儿找蓝姐有事?然后就被揍了!所以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呗!”
她旁若无人地搭讪着金。真是无知者无畏啊,金想。他向来不怕人多势众的对手,但想必蓝这件事一定是自己的好队友路比告诉她的。金一方面抱怨沙菲雅这番话算是彻底让自己颜面丢尽,一方面又感谢她给自己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周围渐渐恢复平常。蓝在对银说着什么。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把周围来回扫了两三遍,一边支支吾吾地应付沙菲雅。
“这样啊……不过前辈你衣服被拧成这样真的好好笑诶!哈哈哈我给你理一下!”沙菲雅随意扯着金的外套,金觉得自己要被这股怪力拧脱臼了。
“哼~金前辈,你的午饭吃的是火山汉堡,对不对?你衣服上有汉堡肉和沙拉酱的味道!”沙菲雅边整理边说。
“你怎么见人就闻啊别闻啦!”金小声抱怨,试图把外套的支配权夺回来。
外套……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沙菲雅的酒保服上。
“啊——没错,沙菲雅,你干脆帮我脱了吧。”金深情地看着沙菲雅。“沙菲雅。”他郑重地叫了一声眼前女孩的名字。
“嗯,嗯?”
“你们听好了,我今天来正是为了找沙菲雅……”
“喂,你,你不怕路比跟你闹掰吗!”对方的视线躲闪着,“蓝姐和银还在这里呢!“
“你们俩别误会,我是来和沙菲雅一样,在这里找一个打工的机会的。”
“哇!”
沙菲雅的脸色一下大放光明了。她腾地一下把金从椅子上拉起来,大声对蓝喊道:
“蓝姐!金也来诶!我有玩啊不对——我有徒弟啦!”
她说完的同时银的声音就响起来:“不行。”
“我不用你赔钱,还在这儿打工兼职,给自己挣点医药费,顺便买件新外套,怎么不行?”金刻意把过去的事情说了进去,但银的脸色仍然毫无变化。
“好啦,银。”蓝轻轻扶住银的肩膀,随后上下打量一番金,“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还真的差不多呢……”
“不行。”银说。
“哈哈,你之前那身衣服他也能穿哦。”蓝对银眨了眨眼,“酒保服正好空出一件,反正搁在那里也是搁在那里嘛。”
“不行。”银说。
“银,金前辈这家伙很有意思的!你别这么针对他呀!”沙菲雅嚷道,“我保证我会让你们好好相处的!”
蓝清了清嗓子。沙菲雅和银安静下来。
“你如果要来打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问你——”
蓝慢慢靠近金,金感觉呼吸急促起来。
自己脑子一热编出来的借口,她会同意吗?
银仍然用和那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周围的人继续说笑,并不在意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沙菲雅已经走进吧台后面,不知道要去找什么;彩灯在黯淡的室内缤纷闪烁;蓝靠近他,他在狂喜中突然对未来有些恐惧。
不差这一遍了,他说服自己。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还是……?”
蓝轻轻问他。
“带你喜欢的那个人来这里给我看吧。”
07
金是穿着酒保服回宿舍的。以往他觉得宿舍离Blue′s过于遥远,堕落街长得要命,今天居然一眨眼就走回来了,真是春风得意。当然,最令他扬眉吐气的还得是银看他穿好后,那副强忍喝苦瓜汁一样的神情。他在花粉盛行的空气中长长地吸气,再把胸中的恶气狠狠呼出。此时路人便会看到一个边笑边打喷嚏的怪人。
那时,蓝问他喜欢的人的性别,他不假思索道:
“当然是女孩子!这不废话吗?”
沙菲雅的脑袋也从吧台后探了出来。
“前辈!来!你的衣服!”随后风风火火地往金这里窜,“来来来,你看,这是衬衣,这是领结,扣子在这里……啊!你该叫我前辈了!前辈!”
“我这身是蓝姐的哦!”沙菲雅耸动鼻翼,在金身上乱嗅,“你这身……好大的樟脑丸味!”
看着沙菲雅手忙脚乱地给金穿制服,蓝笑道:
“好怀念啊,小银穿着它手忙脚乱帮我打下手的样子——但小银你又不愿意拿我的薪水,于是只能把它和樟脑丸搁一块儿啦。”
“居然是那家伙穿过的,好恶心啊。”金露出一副夸张的鄙夷神色。
“那你就赶紧脱下来然后滚出去吧。”银低头道。他真的不愿意看到金和Blue′s的距离越来越近。尽管这件衣服借给金穿,也算是还了金对应的人情——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我会滚的,但不会脱下制服滚。”金说,“回宿舍以后我会把它洗上十几遍,拿消毒水浸泡好几天,直到把你身上那股戾气洗干净为止。”
银要发作了。蓝也意识到了,抚着银的背让正在发抖的他冷静下来。沙菲雅冲金“喂”了一声。
“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但金非得补上一句:
“咱俩走着瞧吧。”
对面沉默了。
“……哈哈。”
沉默许久后,银居然笑了几声。
“你这种人也会有人喜欢?”银说。
没错,要想真正留在Blue′s,还得带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去给蓝看。要说认识的人里有谁一定会帮金的忙,那非路比和赤莫属。路比……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有种崇拜之情,基本上拜托他干什么都会答应。让他假扮一下自己的情人?不行,他正在和沙菲雅恋爱,据说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瞧他那三句话不离沙菲雅的德性,也许沙菲雅能在Blue′s打工就是带路比去的。假如他也带路比去Blue′s给蓝看,那沙菲雅一定会吃了自己!赤前辈倒是个滥好人,滥好人最难脱单。但金想起自己回答喜欢女孩子,他简直想穿越回去给自己几拳。好吧,那就从女孩子入手吧。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水晶,学生会的实权人物。我喜欢她?那个动不动就说教自己或是给自己来上几脚的家伙,他躲都来不及。但是和银踹自己的那几下比起来,他突然觉得水晶一直以来的暴力都没有那么不堪回首了。行,就算自己硬着头皮让水晶假扮情人,她肯定会说上半个小时“不要把感情当儿戏” “堕落街并不安全你应该少去” “这么大的人应该更加成熟”。况且自己要带她去的地方是酒吧……
彻底没戏了。
回到宿舍,金的好心情差不多被消磨殆尽了。一进门,路比不在。绿正在呵斥赤。赤前辈的书桌一如既往地乱,桌上——各种衣服、书本和纸张群雄争霸;桌下——满得要爆炸的废纸篓、几双运动鞋,以及其他杂物。绿让赤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赤仍旧是笑着答应几声,慢悠悠爬下床去。金估计他看到自己以后就会把绿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啊,金,你这身真帅气!”赤笑道。
“那当然,Blue′s的老板看我条件不错,苦苦挽留我给他们当服务生,我实在拗不过她,毕竟老板真的很好看,哎呀,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嘛!”金说。
“不行!”绿在床上探出半边身子,空气一下子冷下来。
“怎么你俩都这样,上来就是一句不行……”金一边咕哝一边对赤桌上的零食狠狠掏了一把。
赤明白金话中的意思,对绿笑了笑:你看,蓝早就说过你和银很像。现在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信?
绿冲他皱眉:银那小子假如没那么多怪脾气,我也许真能和他相处得来。
“你们挤眉弄眼地干什么呢!”金嚷了一声。
“算了……”绿说,“金,你帮我把赤桌上那本紫书拿上来,我看看他最后一题怎么写的。”
“哦——”趁赤扫地时,金在赤的桌上翻找。
他居然在赤的桌上发现了白纸!
赤的世界里居然有不能用来打草稿的纸?金把纸翻一个面,上面画了一个正在打篮球的人。看到那人脑袋上三根针一样的突起,金就知道这画的一定是赤。
金又在白纸附近看到一些空的酸奶盒,有的上面贴着黄色的便利贴,有字。金取下来默读:
赤前辈,谢谢你上次的伞。记得喝掉哦!(*^-^*)——黄
赤前辈,之前不小心把汤洒在你衣服上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ToT)~~~!——黄
赤前辈,你说你下午和设计学院有比赛,我去看了!画了几张你打篮球的样子,我画得不好看,但你那时非常帅气哦! (^U^)——黄
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赤前辈……
金笑了。一个想法在他心里迅速成熟。他把绿要的书递了上去,随后给路比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院里有没有一个叫黄的同学?”
08
黄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正在座位上涂涂画画。她低着头,熟麦色的头发垂下,像鸟笼一样把速写本笼罩起来——她正在这里编织她的梦。黄的专业要求每个学生尽可能多地表达自己的有趣想法,但黄总是习惯将它们隐藏起来,留给自己,以及,有一天,也许可以给……
“我在画一本……一本以你为主角的故事……!”黄把手中的本子交给面前的人。
“哇!给我看看……黄,这不是我的队伍吗!哈哈!都在这里面呀!”翻阅着的赤笑得合不拢嘴,“皮卡,妙蛙,化石,卡比……这个,这个是你养的,我记得叫丘丘,对不对!”
“是的!”黄兴奋地点头,她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但是热得很舒服。
某一天,她偶然听到赤在玩一款游戏。游戏里可以培养不同的小精灵,让它们慢慢变强,然后指挥他们和其他玩家一决胜负。赤打游戏从来是浅尝辄止,图个乐子。但是因为入坑了这款游戏,在校园向来被评价为活佛的赤成了大杀四方的修罗。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赤在日常生活中多随和友善,游戏里的攻势就多刁钻凌厉。酒香不怕巷子深,类似的传言终于传到了黄的耳朵里。
不玩游戏的黄当天就去买了游戏机和卡带。
但她并不喜欢用小精灵去战斗,游戏买了大半年,每只精灵的等级还是低得可怜。她也许……只是想和那个人有更多共同话题。不然为什么每次赤跟她交换精灵时,她都会开心一整天呢?她自己的队伍松松垮垮,但是赤队伍里的每一只精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统计出赤用的最多的精灵就是皮卡,一只黄色电气鼠。她开始幻想,如果赤真的能和它们并肩战斗会怎样?
我也很想和他并肩战斗……
不搜集图鉴的黄当天就在游戏里抓了一只黄色电气鼠。雌性,取名丘丘。
“打败敌人后,”赤读着,“有一天,人们发现皮卡和丘丘生下了一个蛋……”
“哈哈哈,黄,你真的很会画画诶!不考虑当漫画家吗?“赤读到兴头,不禁像对好兄弟一样拍了拍黄的肩膀。
“我……啊!”
黄被拍醒了。
她猛地抬头,对面的同学抬起手,露出一副不解而怜悯的表情:“喂,外面有个男生找你。“
难、难道是!
黄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速写本塞进桌肚,赶紧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脚步平缓下来。走出教室,来往的人群中有一个男生对墙而站,他在等她。
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找她的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来者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生,比赤矮了半个头(但还是比她高很多),留着半边刘海。他有些佝偻着身子,黄猜他上半身可能受伤了。打架?也许真的是这样……这个陌生人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寻衅滋事的气场。虽然不知道他找自己的缘故,但看这来者不善的气势,黄有点想逃进教室。
她几乎要这样做了,如果没有看到男生手上拿着的画纸的话。
——她画的赤!
怎么会在他手上?
惊疑中,男生已经夺过她的手。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背和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墙上,一阵眩晕。耳边砰的一声巨响又把她一个激灵吓回现实,眼前好暗,耳鸣不止。
最先反应过来的余光看到了一只手臂,直直地撑在太阳穴旁。
手掌下压着的就是自己羞耻的画作,一点风从纸张的缝隙间透过,挠着脸颊。
视线慢慢聚焦,一双浅色的瞳仁正凶狠地盯着自己。
对方威胁性地慢慢地低语:
“你,喜欢赤前辈吧?“
心底的秘密被直接戳穿,黄的大脑“砰”一下不受控制地涌上众多与赤有关的记忆片段。它们像洪水决堤一样淹没了黄,她感觉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向来都借幻想逃避现实,用鸵鸟式的方法保护自己。幻想被捅破,脑子沸成一锅煮开的粥,但那个一直逃避着的地方却非常清醒冷静,让黄慢慢说道:
“你,也喜欢赤前辈?”
对方听了一愣,随后捧腹大笑:
“哈(尖锐的气声)——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有意思!哈哈哈!!”
压迫自己的气场随男生放下的手臂收回到主人身边。
黄正准备松一口气,对方又开口道:
“我喜欢你——仅限今日。”
四周有惊叹声响起,接下来还有什么声音,黄终于彻底听不清了……
09
金在女生宿舍门口焦躁地等待着。
可恶,他想,要是有路比在,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尴尬地杵在这里,如坐针毡。他极不自然地频繁整理着酒保服——领带够松了,但就是觉得喘不过气。
宿舍一楼的大厅是面向全体学生的休息区。金坐在这里本无奇怪之处,只是周围的各色情侣把他衬托成了万红丛中一点绿。金用余光偷偷扫着:这里,共读一书;那里,共逗一猫……复习的读书声和猫慵懒的呼噜声搅得他心里极乱,根本无法从中偷学几手。
金于是打开手机,发现路比还是没回消息。送佛好歹也送到西啊,他暗自抱怨,把黄的班级告诉我了就开始装聋作哑,然后呢?约黄去酒吧还只是第一步啊!这种时候人既不在宿舍也不在沙菲雅身边,消息还只读不回,这小子真是……
他正盘算着以后怎么整路比时,对面的门开了。
“久等了……学弟……”
黄低着头,慢慢从门后挪出身子。
金向下探头去看黄的脸,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这是什么面部涂鸦?小丑吗?”
“呜……我不会化妆。”黄小声说。
她注意到了周围的情侣,于是如梦初醒般赶快把金从座椅上拉起来,再把胳膊直直捅向金。金吓了一跳,赶紧配合——说是配合,其实是害怕黄无意中的一记手刀重重劈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像跳芭蕾舞一样开始手挽着手移动。
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不自在。再看黄,她在努力微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金感觉自己在慢慢滑向绝望的沼泽。这时手臂的压力突然一松,他看见黄小跑向另一个方向。这学姐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他腹诽着,又看见转过身的黄臂弯里已多了一团黑色毛球。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连锁反应让他搞不懂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呵,看!”黄笑嘻嘻地逗弄着怀里的黑猫,“它今天知道我要出来约会,特地来迎接我呢!小猫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
黑猫随意地叫了一声,翻身跃下了黄的怀抱,晃着分叉的尾巴慢悠悠地走远了。
“连猫都嫌弃了啊……”
金说。
“哈哈,这孩子平时就不怎么亲近人啦……”
黄说。
他们同时看向不远处逗着其它猫的情侣,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黄说。
“走吧!”
金干脆牵起黄的手。
黄走路总是遮遮掩掩。金拉着她的手,近似拽着她前进。没关系的,自然点放轻松,其实也没有那么丑,反正就今天。金对黄说着,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但还是丑吧!黄带着哭腔说。呃,老实说,我来给你化妆都比你现在这个好。金不知道,如果路比在一定会对这句话打上情侣关系的0分。呜……黄呜咽起来。
金自知语重,赶紧回头注意黄的反应。但黄却没有低头回避,而是倔强地抬起头,再也没垂下去。她打了很厚的粉底,只有在金这个距离才能看出她泛红的眼眶。
“没事……走吧!”黄紧紧握了握金的手,“我们现在可是情侣啊!”
“唉,你这人……”
此后他们一直没说话。金一开始还以为黄会久久沉浸在低气压中,道歉的话在嘴边已经绕了几个来回。没想到余光一瞥,她早就顶着奇怪的妆容开始东张西望了。金于是把道歉咽下去,转为一丝坏笑——他算是多少有些了解赤那笨蛋为什么在意这个女孩了。
“学弟……”黄小声说,“那个……还有多久才到呀。”
“别这么叫,好怪。叫我金。”金说,“看见那个写着Blue′s的招牌没有?”
“嗯……”黄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学……”
“喂。”金不耐烦道。
“啊,金,那个……”
“就在眼前了,看见没有?”眼见离Blue′s越来越近,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快起来。神经紧绷时,就不希望有人一直在身边嘀咕。
黄近乎喃喃自语道:
“你看见刚才那个女人了吗?像猫一样,那个人……”
金的心陡然冷却下来,但此时他们已经停在了Blue′s门口。金赶紧四下张望一番,却并没看到黄所说的女人。黄感觉到对方的手心在冒冷汗,于是关切地问了他几声。
“没事。我好像以前见过她。但是没事。”金说。
他真的要打开这扇门吗?
明明是玻璃门,他却觉得对面什么都看不见。
他努力让自己站定。是啊,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能勉强从那人的阴影中走出,再次站在Blue′s面前。但要问他对接下来的一切是否真正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无法回答。那么,他一直以来这股奇怪的执念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也无法回答。他知道近了,接下来刺穿这片黑的就是那人子弹般的目光。没错,越来越近的目光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低语:
我要报复一切。
仿佛命运的互相成全,银的面容出现在玻璃门的对面。
10
视线相对令两人不知所措,他们赶紧同时将门往前推,却事与愿违,硬是隔着门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银狠狠瞥了金一眼,慢慢退回阴影之中。金松了一口气,心头压着的巨石却并没减轻分毫。
欢迎光临Blue′s,每次推开门都会响起一阵悦耳的电子女声。是蓝的声音啊,金想着,真奇怪,听了这么多次,怎么今天才听出来。
Blue′s一切如故,不会因为今天的特殊性而有所不同。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依旧是沙菲雅。她第一个迎了上来。
“哇哦——好厉害——金前辈,你居然真能找一个女朋友过来!”沙菲雅对黄打量着,“你叫什么名字?跟他认识多久了?我以前没见过你,你第一次来这里吗?”
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热情,黄表现地有些怕生,下意识地往金的背后躲。
“嗯——?”沙菲雅摸着下巴,怀疑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前辈,她真的是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托吧?”
“当然不是托!她叫黄,和路比一个学院,不得不说路比的人脉很广……呃……某一天啊,我看到她在和路比交流一个……艺术问题,天哪,我被这女孩的雄辩折服,一见钟情……赶快让路比把她介绍给我。诶!说起来路比这小子也很不错,跟学姐聊得有来有回的,哈哈……”金背着手,拼命对黄比手势。
“不要转移话题。”沙菲雅一字一顿地说,但听到路比的名字还是有些不自然,“好卑鄙,还拿路比当挡箭牌。”
“啊哈哈,毕竟要不是路比我也不会喜欢上黄……”
沙菲雅等着他的下文。
“还有……啊……”
金的声音小下去,渐见窘迫。
“没什么好怀疑的!我,当然最喜欢金了啊!”
一声呐喊从背后传来,把金吓了一个激灵。
黄学姐的确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啊……金在心里暗自叫苦,这下节奏彻底失控了,好吧学姐,我命运的接力棒就交给你了,求你千万别掉链子……
从黄的视角看去,除了沙菲雅神色自若,连蓝似乎都被自己这一声吓到了。不会是我声音太大了吧,黄茫然四顾,旋即开始懊悔自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怎么说?
慌乱之中,她只知道大家的目光都向她投来,可偏偏投来的还有那个人的——
赤在看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一定也听到那句话了!
偏偏最不是自己真心的话让最不合适的人听了个明明白白。黄委屈极了。
精神涣散之际,突然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是沙菲雅。她认真地注视着黄的双眼问道:
“你真的喜欢金?”
黄不敢抬头,她害怕再和不远处的赤视线相对,也顾不上五颜六色的脸被沙菲雅定定地盯着,只是无助地点了点头。
细小的口哨声从周围响起。“安静!该干嘛干嘛喝你们的去!”沙菲雅朝周围喝了一声,随后凑近黄的衣领耸动鼻翼轻轻闻了闻。
“说谎的味道。”她小声说,随后抬头看着金:
“前辈,你这家伙可真没意思——”
金无言以对。真的,他注意到赤的存在也是刚刚的事。而且他才发现,何止是赤,在离吧台最近的一桌,绿,蓝甚至银那家伙也坐在那里,真是一个比一个重量级。无奈酒吧的彩灯就是有一种使天下大同人鬼莫辨的魔力。如果不仔细找,这一桌和周围根本没有区别。
他非常后悔——真该先把Blue′s转一圈再跟沙菲雅搭话。
围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异,赤和绿更是表现出相当明显的不解。蓝对他俩比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赤和绿这才转回桌前,继续跟她讨论起来。
蓝瞪了金一眼,又用眼神指了指赤。金这才想起赤桌上那些便利贴。
帮黄创造更多和赤接触的机会——这是自己当初说动她假扮女友的条件。但万万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快如此不巧如此猝不及防。赤这位Blue′s的稀客怎么偏要在今天恰好在场?怎么又恰好听到了黄用力过猛的告白?自己这下是给两人的关系帮了大忙,也帮了大倒忙——这个大漩涡简直要把金的精神绞成碎片,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帮黄镇定下来。于是他牵起了黄的手,虽然也不乏表演的动机。
黄一愣,随后投来感激的目光。
“看在黄学姐的面子上今天先不跟你计较。”沙菲雅瞟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喂蓝姐,还是你来跟他说吧!”
和蓝一起离座的还有赤和绿。在赤注意到之前,黄主动松开了金的手。
“这就是金喜欢的人啊……”蓝看了看黄,又恶作剧般地对赤笑道,“你看,从今天开始她也要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哦?”
绿几乎是带着怜悯的心情打量这个修罗场的。但漩涡中心的赤却并不自知,仍旧爽朗地对黄说道:
“你喜欢金?哇那太好了!黄我跟你说,金是个大好人呢!这条街上所有好吃的都可以让他带你吃个遍!玩累了可以去他家休息,而且他妈妈做饭特别好吃!然后就看电视,打游戏,听歌,他家里还有很多乐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哦对还有打台球——虽然台球我并不会玩——所以啊,我也很喜欢金!”
“啊……”
黄如释重负般抬起了头。
“那,赤前辈经常来这里吗?如果可以,我以后也想来……”她试探着问道。
“当然!Blue′s是一个家一样的地方,你常来逛肯定能体会到的!”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既然在这里,你想喝点什么吗,我,我请你吧?”黄努力在背包里翻找着。
“不行啊,黄。”赤看向绿和蓝,露出难堪的笑容。
“是不能喝酒吗?对不起……但是我不知道点什么……“
“不不,黄,你不用道歉,真的!是因为有件事很急,我们三个得走了。”
“现在吗?”
“对。要不你下次请?”
“好!”黄爽朗地答应了。能在这里遇到赤,还了解到他口中“家一样的”Blue′s,这两点足够让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更何况自己还争取到了更多和赤接触的机会。
金却没因为黄的释然而放下心来。毕竟是赤和绿的室友,先不说赤身上反常的紧张感,他注意到连绿的脸上都透露着不合气氛的凝重。按以往的经验,能让两人这样的往往是相当重要的事——难道和他们在桌上讨论的内容有关?银为什么又留在原处没跟过来呢……
黄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在他身边幸福地微笑。此时的金也绝对想不到,直到最后还在他身边的人,居然真的是黄。
11
蓝有些好笑地打量着金的酒保服和黄的妆容。
“说回你俩,态度倒是很认真嘛——长话短说,我叫蓝,就是Blue′s的Blue。那个总阴着脸的无趣家伙叫绿,把黄的名字泄露给我的笨蛋就是赤啦。”
她边说边搂着赤和绿的肩膀,相当自然,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
“嗯,我记住了!”黄认真地点头,努力履行着和金的约定,“那,你看……现在金可以留在Blue′s了吗?”
这家伙居然到现在还在考虑自己的事情?
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地原谅别人啊,金感到好笑,但想了想觉得真正好笑的还是自己。黄的存在已经被Blue′s接纳了,对照之下,自己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也对,我毕竟做了……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荒谬。很多事情的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但他却没有继续思考下去,而是暗暗拴紧了思绪洪流的闸门。
“嗯……‘带一个你喜欢的人来这里’确实是我的原话。”蓝说,“但是……”
“什么但是呀!干脆把金和黄都留下来吧!黄学姐谁看了不喜欢啊!我也喜欢她!”沙菲雅插嘴道。
“你和赤还真是一类人。”蓝无奈地揉了揉沙菲雅的脑袋,“好啦,我接着说。但是,如果由我来做最终决定,那就太没意思了不是吗?我这人就是喜欢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一些。”
“赤刚刚还说我们有急事呢,所以我们肯定是不能留下来了。”
蓝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宣布:
“银,这家伙的去留就交给你来判断了。相信你一定能权衡好的,对不对?”
坏了,不,简直是全完了。金绝望地看着蓝一句句说完一步步离开,看着赤向他微笑,看着绿经过他的时候拍他的肩,非常沉重。
银应声而起,朝着金的方向走过来。
“来来来,面试这里坐!”沙菲雅热情地给几人腾出一张桌子,“黄学姐我们坐一块可以吗?”
“诶?好,好的……”
黄答应着沙菲雅,目光却在银身上打转。
银也认出了黄,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在银假扮金代课的那天,他和黄曾在操场上有过一面之缘。银并没料到她会跟金一起出现,他也实在想不通金和黄怎么会是情侣。银在情感方面的直觉并不如姐姐一般机敏,但另一方面的直觉告诉他,金绝对耍了手段。
就算面对金的(假扮)情侣黄,他也已经懒得掩饰眼神中对金的鄙夷了。
“金前辈,你看你把黄学姐折腾成什么样了。”沙菲雅像拿奶瓶一样握着一瓶卸妆水,用一块干净的方巾给黄仔细擦着妆容,“你跟她,简直像一条豺狗和被它逼得瑟瑟发抖的小黄麝!诶诶,学姐你别动……”
“你管谁叫豺狗啊!”金不满地嚷道。但是黄已经放松了很多,她笑得很轻松,应该是真正融入Blue′s的氛围里了。于是金多少也放心了一些。
“哼,学姐我们坐那边去!你呀,怎么会看上这家伙……”沙菲雅又气又笑地把黄拉到一边,“学姐你跟我说说你和路比讨论的艺术问题吧!“
“你俩才认识多久你就一口一个学姐,我可是很膈应姐控的。”金指桑骂槐。
槐没有反应,桑倒是发了火。沙菲雅朝金恶狠狠地比了比拳头,黄赶紧拉住她。
金其实希望还能和沙菲雅多拌几句嘴。没办法了,现在是完全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呃,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问吧。”他对银飞快地说了一句。
“你们聊完了?”银说。
“不然呢?”
顿了一会,银开口道:
“啊,其实差不多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无论主动被动情愿不情愿,金的学校专业性格社交圈乃至家庭住址这些信息,他都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了解了大概。他突然想,不止这些,其实还有服装尺码家庭氛围和…… 和金一样,他也让自己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看着金,过往的种种再度上涌。他终于问出自己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要来Blue′s?”
金的表情难堪起来。没错,为什么?他又何尝没问过自己?也许是想调戏蓝,也许是想报复银,也许是想在大家面前出风头,满足自己的展示欲?……也许自己一直要来Blue′s,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这些他一个都不会作为回答告诉银。他说:
“就是,啊,希望自己能不要这么游手好闲,做什么都只是玩玩。我也想别一直靠老妈转的生活费生活嘛,有个打工的地方,下课了以后总比泡在台球馆和电玩城好一些。”
“哦。”银笑了一声,几近嗤笑。
他明白了,金这人的存在令自己痛苦。
他几乎想拍案而起,揪着金的衣领质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再来Blue′s?Blue′s只不过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一个消遣,一个调剂,是供你装模作样洗心革面的打工场所,是装点你那虚情假意上进心的电玩城替代品,可以用它粉饰你一直以来的卑劣勾当,在这里尽情追求你的龌龊想法——
可Blue′s对我来说却是我的全部。
他,穿着自己的制服。真不愿意承认,那件酒保服真是贴切合身。他留在这里至少看起来就比自己留在这里合适很多。自己也穿过金的衣服,却和金的世界,他一直向往的世界格格不入,只能像一个小偷——他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一样,把衣服整齐地叠好,像投案自首一样放在灯火通明的,别人的家门前。门的后面有等着金的母亲,永远为金飘着热气的一桌饭菜。他却形影相吊,连“姐姐”都是一个一直用来宽慰自己的谎言。他能被称为“家“的地方,Blue′s,坐落在这条堕落街。整条街上迎接他的除了姐姐和他相互取暖的些许温存,只有不堪回首、挣扎求生的命运。
“我知道你讨厌我。”金带着一些讨好的语调说,“正好也借今天,我跟你道歉,为蓝的事,行吗?”
“我无法替姐姐做决定。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会认真做事的!倒是你,为什么连给人一个尝试的机会都不行?”金的语气冷淡下来,“好吧,你开条件吧,能做到的我都会尽量去做的,行不行,你满意了吗?”
银愤懑地看着金,金也如此。
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就开出“你再也别出现在堕落街”的条件吧。或者留下他做所有脏活累活,却只付一半甚至更少的工钱,让他自己卷铺盖走人——这些可能性金当然也考虑到了,在揣度对方的恶意上,他们其实对彼此都有相当的认识。
那就试试啊,金在心里挑衅,让我们看看到底谁先让谁待不下去。
两人不约而同停顿下来,在空气中默默对峙了好几秒。
他们心知肚明——这几秒里思考的内容足以改变彼此的未来。
银缓慢呼出一口气。
“你可以留下。”他说。
“好!”金忍不住轻轻喊出了声。
“但是Blue′s的规模本来就很小,有沙菲雅已经很饱和了。”银说,“你知道吧,你不过是个补缺的。”
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如果你想留在哪里,就得努力创造容得下你的环境——这个道理你明白吗?”银说。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金说得有些吃力,“总之你接下来就要开条件了,对不对?行,条件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让Blue′s的营业额翻番。”
金难以置信地听着这句话。
至少他留了下来——哪怕是作为一个补缺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愤愤地想。不就是翻番吗,那我就做给你看。倒是你,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让步付出代价的。至于代价是什么他当然没有想,也不会细想——总之先让那家伙越不是滋味越好——此时此刻,内心只有强烈的报复感暗潮汹涌,变成一个漆黑的箭头,指向未来的一片混沌。
总之,金在心里小声宣布,距离自己的转正——还有30天!
……大概?
附录:小花絮
关于《缤世》的一点杂谈
除了路比是艺术生(可能是服装设计)外,各位男生设定都在读经济!
关东组大一届,金和路比是同级,不过金的年龄更大。
做数学题方面的一些脑嗨:
赤
只要能写,什么都可以当草稿纸。除了课本这种现成的草稿纸外,还有牛奶盒,卫生纸,桌子,不小心撕烂了的纸片,快递盒,小票,等等。因为做题很沉迷所以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写。但赤往往会在一个抬头或一句“谢谢”后就把自己的步骤忘得一干二净,然后看到满桌子爬满蚂蚁(其实是字迹)的废纸,笑着说“诶呀桌子怎么一下子这么乱啊”。在收拾的过程中偶然看到了自己写的步骤,想起思路了,又会放下收拾的动作接着写。
由于赤是老好人,大家都找赤帮忙或者路过时跟他打招呼,因此一道题赤会翻来覆去做很多遍,并创造出很多草稿派生物——这一点绿在做他的同桌时批评了很多遍。
也因为绿坐在旁边谁找赤就瞪谁,赤做题的速度有了显著提升。但赤还是会在算完一道题后起身一览众山小地微笑道“诶呀桌子怎么一下子这么乱啊”。(类似于“今天的XX也是风和日丽”一样的安逸发言吧)
绿
草稿如骈文,工整,秀丽,富有节奏与韵律。算术必用A4白纸,作图必用尺规(他本人并不缺少作图的时间),画图形还有专门的网格本。据说他的草稿会在校内不为人(其实这人基本是绿)知的市场上流通,而且很好卖。会被暗恋他的人(男女都有)买下琢磨与品味。据说还有把他的草稿挂在墙上勉励自己好好学习的人。
但绿很重视自己的草稿,除非写崩,不然每张草稿都会收起来保存归档。大家只能曲线救国,把目标转移向他的朋友赤,但赤却在被请求“能不能帮我们拿几张绿的草稿纸”后语重心长地对绿说:
“绿你应该大方一点把草稿纸给XX,XX(列举了请求者们的名字)。如果绿身边能多一点朋友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然后得意自己的通情达理。
绿顺藤摸瓜,从此知道了自己的草稿纸在校园流通,而且是抢手货。
他还凭借自己强大的侦察执行力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人的草稿能远销艺术学院。
金
以各种吊诡的草稿声名远扬艺术学院。稿纸上基本是鬼画符。到处是线团、龙卷风和变形严重的几何图形。大多数稿纸都是邪教召唤阵一样的风格(可能已经聚集起了自己的信徒……吧),也有的稿纸能吐出象牙,看起来居然有佛教的禅意之美。由于各种风格都能被他不知所云的图形兼容,所以在“市场”上他的草稿神品与废纸兼有。
金在打草稿时非常随性。算着算着还会画起同学和老师的涂鸦,或者对某个图像和字母的联想。但它们都继承了主人邪教召唤一样的风格,能用简单的涂黑和线条还有令人痛苦的排版把人带到十八层地狱后还直呼好爽。当然,发出这种感慨的人要么来自艺术学院(中他的狂热粉丝)要么是居然能看懂他写了什么的同系同学。
金的水平起伏不定,有时笨得算了一圈绕回原地,有时却能想出令人大跌眼镜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新解法。但他对承载了这些想法的草稿纸一视同仁,写完一张就撕下,揉成团,隔着垃圾桶练习投篮。